秋水仙素

我有个故事,想讲给你听。

【穿堂】杏林

 ·时间地点病毒均为虚构

·作者缺乏医学常识,主观臆测过多,希望谅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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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识檐记得,确诊新型病毒感染的时候,他正在院子里借着那点稀薄的冬日暖阳打量一方鸡血石,手边一排崭新的各式刻刀,却迟迟想不好刻什么字样。

孟新堂的字写得很好,配上一方合适的印,会更好。

而鸡血石上那深深浅浅的红也带着年前渐起的热闹,沈识檐想象着孟新堂将它落在写好的春联上的模样,眼底染上笑意。

而手机在这时候响起,一个病人术后情况突然开始不稳定,他在接电话的时候已经将院子里的零碎物件收起,挂了电话便换了衣服出门。

临到院子门前的时候却踟蹰了一下,锁是挂上了,但没锁。

这个病人的情况他已经大概清楚,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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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确认这是新型病毒感染,所有病例都在医院接受隔离治疗,已经开始追踪密切接触者进行医学观察。”电话那头沈识檐的声音不疾不徐,“所以新堂,抱歉。”

孟新堂的假期只有年前很短的一段时间,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,可他不能回来了。

“没关系……”孟新堂无奈地笑了笑,拎着行李跨进了门,“只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院子的门没锁……一场空欢喜。”

“而且,我觉得哪怕你那时候不在医院,你也会是那个请愿去前线的人。”

03年最人心惶惶的时候考进医学院,08年是最先进到震中地区的救灾医生,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选择,实在不难猜到。

“所以识檐,不必抱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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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几个年轻人坚持要回来上班,一个实习生说他们不比得我们,是有家室的人了。”沈识檐在电话那头轻声笑,“还逼着我答应不告诉他们家长。”

“嗯,你的家室不用你挂心。”孟新堂认真地回答,“我做了笔记,每一株花的浇水量和时间都不差。”

沈识檐终于真的忍俊不禁:“希望今年开的花,也如你所愿,分毫不差。”

几乎所有新闻的头条全是疫情实况,临近的各个省市也相继有疑似和确诊的病例出现,再加上恰逢春运的时间……种种状况都逼得在医院无休的医生护士神经紧绷,那唯一的一点闲暇又全扑在了挂念的人身上。

一则新闻报道里配了张图,是一位医生摘下手套后被汗水泡得发白肿胀的手,孟新堂看着那双手出了神:他记得沈识檐的那双手,修长优美的轮廓,指尖都是好看的形状,落到琴弦上轻拢慢捻入眼成画,现在……不知是什么模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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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例死亡病例的出现比预料中快很多,孟新堂等着沈识檐的电话到了深夜,直到天色将明,手机里熟悉的琵琶声才响起。

孟新堂甚至来不及用冷水洗一把脸便赶紧接通了电话:“识檐,我看见了新闻,你们怎么样?”

沈识檐的声音是不加掩饰的疲惫:“死者家属情绪激动……又是伤人事件。”

“我没事,出事的是一个孩子……还没毕业,是个死活非要来帮忙的实习生。”沈识檐几乎是无意识一般说下去,“那人身上带了刀,小纪,就是那个实习生,左手手掌全断,前臂肌腱断裂,正中神经和尺神经,都断了……”

沈识檐闭了闭眼,那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吼还响在耳畔:“你们是医生,为什么救不了我儿子?为什么让一个实习生来看护他?为什么我儿子死了,你们这些杀人的人还能活着?”

而年轻人清亮的嗓音似乎无忧无虑:“沈医生好,我是这一批来胸外科实习的学生,师父叫我小纪好了!”

“师父您歇着,让我来!”

“师父我也要回来,医院里30多岁的医生都是有家室的人了,挂念多,我不一样啊,我还没来得及找女朋友呢!您不让我回来就自己跑回来!”

“师父您放心,我身体好着呢,以后是要值大夜上手术台的!”

“师父,要是内科医生全部感染了,那么我们外科的就是一线。”

“师父,11号床病人出状况了!”

“师父,我是不是,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。”

那样轻得几近无声的一句话,却压得沈识檐说不出一个字回答。

医者不自医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?

“他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,在学校的成绩很好,本科的时候就发过sci,手术操作的精准性也胜过大多数同龄人……”沈识檐哑着嗓子,“新堂,他本来可以是中国,甚至全世界未来最优秀的医生。”

可是一把刀断送了他的十多年寒窗苦读锦绣前程,他还年轻啊,他还活着啊,所以他还有大把的时间要在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下活着啊!

沈识檐见惯了失望与辜负,可他大约永远没办法习惯。

孟新堂记得有个作家说,痛苦其实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,可是这世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又何其多,就像至今还未寻得良方阻止每一日都在增长的病例,医生身上血渍未干,就又要投入下一轮与死神的征战。

该明白的沈识檐都明白“识檐,”孟新堂只想轻声唤他的名字,“你辛苦了。”

有这句话,多日的疲惫委屈无奈仿佛都可以卸下了。

死者已矣,伤者平安,而余下的人,还要走上征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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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新堂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,中央下达了封城的通知。

“看来,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过年了。”孟新堂说。

“那你要好好做一顿年夜饭……说给我听。”

市场里几乎没有人,孟新堂挑挑拣拣选了几样菜色,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回到小院,厨房里飘出的炊烟比往日引人十分。

同事看出了沈识檐的心思,主动提出与他换班,让他去和他的“家室”互诉衷肠。

孟新堂的电话如约打来:“我做了三个菜,都是给你做过的。”

“我猜一下,黄瓜炒虾仁,红烧平鱼,还有什么呢?”

孟新堂忍不住笑:“盐水煮西兰花。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,“比你当初做得好。”

沈识檐带着笑意的声音略有些含混:“你做的……别人怎么比得了?我也不行。”

“是,故地重游,故景重现,都是因相思难耐。”孟新堂总有本事把情话说得一本正经而不自知地迷人。

二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闲话,沈识檐觉得差不多了,道:“我回去替老魏一阵班吧。”

孟新堂却说:“再等等,大约七分钟吧。”

沈识檐就依他说的到了四楼的走廊窗前等候。

天已经黑透,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鞭炮声,而院子的方向冲上几道明亮的光束,在空中绽开大片璀璨的花朵。

仿佛是受到了感召,其他方向也纷纷绽开了烟花,狭小的医院窗前竟被装点出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气派,此起彼伏的绚丽光影里,是人间新的一年。

也是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新年。

“沈先生,”他听见孟新堂在电话那头说,“新岁迎祥。”

而他弯了唇角:“孟先生,邀雪同庆。”

·

三九已过,立春将近,转瞬又是沿河看柳的时节,封锁的城市终于敞开大门那天,沈识檐回到了那个盈满相思的院子。

而孟新堂和他从前一样正弯着腰给尚未开的花草浇水。

“我看见了那块鸡血石,擅自做主把它刻了想送给你。”

“本来是想送给你的,倒又落回了我手上。”沈识檐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,“刻的什么字样?”

“河山即名。”

“这么大气?我怕是没有合适的场合用了。”

“不一定非要用,可以留作纪念。”

长河为咽,青山为证。

岂曰无声?河山即名。

 

而那一声推门的轻响,似是惊着了院里那株杏树枝头的一朵粉白花苞,在尚且料峭的春风里,缓缓摇曳绽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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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合为时而著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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